穿衣的美感从何而来

　　服装时尚再过五十年会如何？从历史趋势看，是每况愈下，看样子最穷的社会角色——乞丐——将引导时尚。

　　这个世界上，谁在引导时装？要回答这个问题，先要明白人们为什么要打扮。人天性爱美，这不错。但是装扮身体，首先是为了提升社会地位：美是抬高社会身价后的快感。

　　本文检查的是从古至今，时装朝哪个方向提升？社会上公认最有地位的，从而最美的，在暗暗领导时装潮流的人是谁？

　　人类文明各异，但是在时装走向大势上，非常相似。

　　现代之前社会，时尚领导者是王公贵人。那时纺织品稀有，绫罗绸缎贵如黄金，有权有势者往身上堆织物，衣服必是大尺码，耗布量越大越美。峨冠博带，宽袖大袍，才是雍容华贵。一是表示花得起这个钱，二是表示身份为贵人，不必劳苦耕作，也不必上阵打仗。此风东西皆然，延续几千年。

　　现代服装，西装，都是模仿军装。古人虽然也是杀得不亦乐乎，互相砍碎脑袋大致上是职业军人的专业，所谓职业军人就是雇佣军。杀到一定程度就开和议，由王公贵族来谈判解决问题。十九世纪开始，军国主义，殖民主义，民族主义，突然变成军人说话，战场解决问题。连国王宰相都穿军装，军人突然变成社会支柱。中国新式服装，是从留学日本学军事的“士官生”开始，学生装，中山装，最后“毛式”干部装，不都是军装变体？

　　二十世纪，空军成为天之骄子，社会又风行茄克衫。男人领先，女人要平权，衣装也朝军服靠拢。紧衣显身材，是顺带得到的好处。

　　二十世纪末，潮流忽然又一变。自从人造纤维发明，纺织品价格大跌，人人都能穿得像个样子，社会无法再以衣帽取人。相反，穿戴太整齐，很可能是想往上爬的穷小子，或是黑手党强人。当代社会是余闲社会，不必工作才是地位的表征，无所事事才是潇洒，有特权能荒唐度余闲的人：各色混混儿，冒险家，旅行家，运动员，才是社会地位最高的人物。

　　于是“在路上”的流浪工人领导新潮流。八十年代初，我在美国伯克利加大读书，那是个样样事情敢为天下先的激进派大本营。教授穿着肮脏的运动鞋，身穿T恤衫，斜坐在课桌上讲课，天凉时不得不穿外套，袖肘上要打补丁。学生自然翕然景从，牛仔裤本是帆布工装，还要剪个毛边，或是烂上几个洞，整日辛苦，货真价实。

　　此时女权主义已经变成女性主义，时装模范是女流浪汉服装，讲究衣不蔽体，能露必露，大段中空，肚脐朝天。

　　不仅是衣装，肤色也是如此：自古以来，东西方皆以肤白为美，白肤来自养尊处优，不必风吹日晒；当代以褐肤为美，有余闲者才能在海滩晒一身焦黄，犹如成年到头流浪者。

　　体态也是如此：自古东西方均以肥硕为美，从“硕人其颀”的咏叹，到鲁本斯的裸女。当代女子却要骨瘦如柴，T台上的标准美女，要形销骨立，如餐风宿露的流浪女。

　　甚至男人的胡子，也由不同时尚领袖来修剪：传统社会，以王公贵族的长髯为美，种田人，木匠铁匠，才不得不剪短怕工作碍事；现代社会以军人为楷模，脸刮干净，最多留小胡子；当代社会以流浪汉为楷模，所以做广告的小贝满脸胡渣，与几乎只穿内衣的辣妹一道，占领广告后，泛滥入全世界的大街小巷。

　　服装时尚，跟从的是社会上最会消费的人：传统社会讲究物质，王公贵族最能消费物质；现代社会，工作就是金钱，军人最高效率地消费精力；当代社会，余暇不知如何消耗，流浪汉大方地消费时间。

　　那么再过五十年又会如何？从历史趋势看，是每况愈下，看样子最穷的社会角色——乞丐——将引导时尚。

　　此文刚写完，读到报上一则消息：意大利著名时装设计家，曾经给肯尼迪夫人设计婚装的瓦伦蒂诺(Garavani　Valentino)指责当今大牌女星，如卡麦隆·迪亚兹(Cameron　Diaz)，朱莉亚·罗伯茨(Julia　Roberts)，“穿得像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女乞丐(homeless　bag　ladies)”，他长叹当年的天后巨星，如伊丽莎白·泰勒(Elisabeth　Taylor)，玛丽莲·梦露(Marilyn　Monroe)绝对不会如此，“她们一旦出门，就格调非凡。”

　　看来冲突已经开始，战役已经打响。不过，胜负可以预料：乞丐装必定大行其道，因为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，他们明白理论无用，怀旧更可笑，紧紧跟上时尚先导才算时髦。因此，新一代的瓦伦蒂诺，不久会设计出高价名牌乞丐装，先供应明星，抢夺为人民服务的资格。